第三章 政府投融资与债务
再穷的国家也有大片土地,土地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土地之上的经济活动。若土地只能用来种小麦,价值便有限,可若能吸引来工商企业和人才,价值想象的空间就会被打开,笨重的土地就会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不会移动也不会消失,天然适合做抵押,做各种资本交易的压舱标的,身价自然飙升。土地资本化的魔力,在于可以挣脱物理属性,在抽象的意义上交易承诺和希望,将过去的储蓄、现在的收入、未来的前途,统统汇聚和封存在一小片土地上,使其价值暴增。
上一章介绍了城市政府如何平衡工业用地和商住用地供应,一手搞“工业化”,一手搞“城市化”,用土地使用权转让费撑起了“第二财政”。但这种一笔一笔的转让交易并不能完全体现土地的金融属性。地方政府还可以把与土地相关的未来收入资本化,去获取贷款和各类资金,将“土地财政”的规模成倍放大为“土地金融”。
──相当于将土地财政,上了杠杆本章结构
- 第一节用实例来解释这种“土地金融”与政府投资模式。
- 第二节介绍这种模式的弊端之一,即地方政府不断加重的债务负担。
- 第三节将展开分析地方官员在政府投融资过程中的角色和行为。
第一节 城投公司与土地金融
我国政府不但拥有城市土地,也掌控着金融系统,自然会以各种方式参与实业投资,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实业投资不是买卖股票,不能随时退出,且投资过程往往不可逆:未能完成或未能正常运转的项目,前期的投入可能血本无归。所以政府一旦下场就很难抽身,常常不得不深度干预。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中国GDP增长的主要动力来自投资,这种增长方式必然伴随着政府深度参与经济活动。这种方式是否有效率,取决于经济发展阶段,本书下篇将深入探讨。但我们首先要了解政府究竟是怎么做投资的。本节聚焦土地开发和基础设施投资,下一章再介绍工业投资。
法律规定,地方政府不能从银行贷款,2015年之前也不允许发行债券,所以政府要想借钱投资,需要成立专门的公司。(2)这类公司大都是国有独资企业,一般统称为“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这个名称突出了其融资和负债功能,所以经济学家和财经媒体在谈及这些公司时,总是和地方债务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公司的正式名称可不是“融资平台”,而大都有“建设投资”或“投资开发”等字样,突出自身的投资功能,因此也常被统称为“城投公司”。比如芜湖建设投资有限公司(奇瑞汽车大股东)和上海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总公司(即上海城投集团),都是当地国资委的全资公司。还有一些公司专门开发旅游景点,名称中一般有“旅游发展”字样,比如成都文化旅游发展集团,也是成都市政府的全资公司,开发过着名景点“宽窄巷子”。
成都文旅集团具有政府融资平台类公司的典型特征。
- 第一,它持有从政府取得的大量土地使用权。这些资产价值不菲,再加上公司的运营收入和政府补贴,就可以撬动银行贷款和其他资金,实现快速扩张。2007年,公司刚成立时注册资本仅5亿元,主业就是开发“宽窄巷子”。2018年,注册资本已达31亿元,资产204亿元,下属23家子公司,项目很多。
──膨胀惊人......但这些资产的升值,我总感觉是垄断土地囤积,带来的升值,并不是企业良好运营带来的资产升值 - 第二,盈利状况依赖政府补贴。2015—2016年,成都文旅集团的净利润为6 600多万元,但从政府接收到的各类补贴总额超过2亿元。补贴种类五花八门,除税收返还之外,还有纳入公共预算的专项补贴。比如成都市公共预算内有一个旅游产业扶持基金,2012—2015年间,每年补贴文旅集团1亿元以上。政府还可以把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给文旅集团,再以某种名义将转让费原数返还,作为补贴。(4)2015年新《预算法》要求清理各种补贴。2017—2018年,文旅集团的净利润近1.4亿元,补贴则下降到不足4 000万元。
──资产到净利润,而且是补贴后的净利润,居然是1/400,真不是啥好生意 - 第三,政府的隐性担保可以让企业大量借款。银行对成都文旅集团的授信额度为176亿元,而文旅集团发行的债券,评级也是AA+。该公司是否应有这么高的信用,见仁见智。但市场一般认为,融资平台公司背后有政府的隐性担保。所谓“隐性”,是因为《担保法》规定政府不能为融资平台提供担保。但其实政府不断为融资平台注入各类资产,市场自然认为这些公司不会破产,政府不会“见死不救”,所以风险很低。
- 第一,它持有从政府取得的大量土地使用权。这些资产价值不菲,再加上公司的运营收入和政府补贴,就可以撬动银行贷款和其他资金,实现快速扩张。2007年,公司刚成立时注册资本仅5亿元,主业就是开发“宽窄巷子”。2018年,注册资本已达31亿元,资产204亿元,下属23家子公司,项目很多。
盈利状况依赖政府补贴,是否就是没效率?不能一概而论。融资平台公司投资的大多数项目都有基础设施属性,项目本身盈利能力不强,否则也就无需政府来做了。这类投资的回报不能只看项目本身,要算上它带动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在理“宽窄巷子”这个项目比较特殊,大多数类似的城市休闲娱乐项目并不涉及大量历史建筑的修缮和保护,开发过程也没这么复杂,可以由民营企业完成。比如遍及全国的万达广场和著名的上海新天地(还有武汉天地、重庆天地等),都是政府一次性出让土地使用权,由民营企业(万达集团和瑞安集团)开发和运营。当地的融资平台公司一般只参与前期的拆迁和土地整理。用术语来说,一块划出来的“生地”,平整清理后才能成为向市场供应的“熟地”,这个过程称为“土地一级开发”。“一级开发”投入大、利润低,且涉及拆迁等复杂问题,一般由政府融资平台公司完成。之后的建设和运营称为“二级开发”,大都由房地产公司来做。
苏州工业园区是规模最大也是最成功的国家级开发区之一,占地278平方公里。2019年,园区GDP为2 743亿元,公共财政预算收入370亿元,经济体量比很多地级市还大。(6)如此大规模园区的开发和运营,自然要比“宽窄巷子”复杂得多,参与公司众多,主力是两家国企:兆润集团负责土地整理和基础设施建设(土地一级开发),2019年底刚上市的中新集团负责建设、招商、运营(土地二级开发)。
我去过苏州工业园区三次,每次都感叹其整洁和绿化环境,不像一个制造业企业云集的地方。2019年,园区进出口总额高达871亿美元。虽说其飞速发展借了长三角的东风,但运营水平如此之高,园区管委会和几家主要国企功不可没。
这类民企的代表是华夏幸福,这家上市公司的核心经营模式是所谓的“产城结合”,即同时开发产业园区和房地产。简单来说,政府划一大片土地给华夏幸福,既有工业用地,也有商住用地,面积很大,常以“平方公里”为度量单位。华夏幸福不仅负责拆迁和平整,也负责二级开发。
用房地产的盈利去反哺产业园区,这听起来很像第二章所描述的政府“土地财政”:一手低价供应工业用地,招商引资,换取税收和就业;一手高价供应商住用地,取得卖地收入。但政府“亏本”招商引资,图的是税收和就业,可作为民企的华夏幸福,又能从工业园区发展中得到什么呢?答案是它也可以和政府分享税收收益。园区内企业缴纳的税收(地方留存部分),减去园区运营支出,华夏幸福和政府可按约定比例分成。按照法律,政府不能和企业直接分享税收,但可以购买企业服务,以产业发展服务费的名义来支付约定的分成。
政府付费使用私营企业开发建设的基础设施(如产业园区),不算什么新鲜事。这种模式叫“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 PPP),源于海外,不是中国的发明。如果非要说中国特色,可能有二。第一是项目多,规模大。截至2020年5月,全国入库的PPP项目共9 575个,总额近15万亿元,但真正开工建设的项目只有四成。第二个特色是“社会资本”大都不是民营企业,而是融资平台公司或其他国企,比如本节中提到的成都文旅集团、兆润集团、中新集团等。
第二节 地方政府债务
只要不断地投资和建设能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城市就会扩张,地价就会上涨,就可以偿还连本带利越滚越多的债务。可经济增速一旦放缓,地价下跌,土地出让收入减少,累积的债务就会成为沉重的负担,可能压垮融资平台甚至地方政府。
──解救的手段,只能是印钱,继续救市地方债的爆发始于2008—2009年。为应对从美国蔓延至全球的金融危机,我国当时迅速出台“4万亿”计划:中央政府投资1.18万亿元(包括汶川地震重建的财政拨款),地方政府投资2.82万亿元。为配合政策落地、帮助地方政府融资,中央也放宽了对地方融资平台和银行信贷的限制。2008年,全国共有融资平台公司3 000余家,2009年激增至8 000余家,其中六成左右是县一级政府融资平台。
──10多年前的债务,到现在仍然没有还完为解决这三个问题,城投公司就诞生了。发明这套模式的是国家开发银行。1998年,国家开发银行(以下简称“国开行”)和安徽芜湖市合作,把8个城市建设项目捆绑在一起,放入专门创立的城投公司芜湖建投,以该公司为单一借款人向国开行借款10.8亿元。这对当时的芜湖来说是笔大钱,为城市建设打下了基础。当时还不能用土地生财,只能靠市财政全面兜底,用预算安排的偿还基金做偿债来源。2002年,全国开始推行土地“招拍挂”,政府授权芜湖建投以土地出让收益做质押作为还款保证。2003年,在国开行和天津的合作中,开始允许以土地增值收益作为贷款还款来源。这些做法后来就成了全国城投公司的标准模式。
──城投公司模式的开创者,居然是国开行国开行是世界上最大的开发性银行,2018年资产规模超过16万亿元人民币,约为世界银行的5倍。(11)2008年之前,国开行是城投公司最主要的贷款来源。2008年“4万亿”财政金融刺激之后,各种商业银行包括“工农中建”四大行和城市商业银行(以下简称“城商行”),才开始大规模贷款给城投公司。2010年,在地方融资平台公司的所有贷款中,国开行约2万亿元,四大行2万亿元,城商行2.2万亿元,其他股份制银行与农村合作金融机构合计1万亿元,城商行已经和国开行、四大行平起平坐。
──按这个分布的话,城商行中,有很多隐藏的雷城商行主要由地方政府控制。2015年,七成左右的城商行的第一股东是地方政府。(13)在各地招商引资竞争中,金融资源和融资能力是核心竞争力之一,因此地方政府往往掌控至少一家银行,方便为融资平台公司和基础设施建设提供贷款。但城商行为融资平台贷款存在两大风险。其一,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周期长,需要中长期贷款。国开行是政策性银行,有稳定的长期资金来源,适合提供中长期贷款。但商业银行的资金大都来自短期存款,与中长期贷款期限不匹配,容易产生风险。其二,四大行的存款来源庞大稳定,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期限错配。但城商行的存款来源并不稳定,自有资本也比较薄弱,所以经常需要在资本市场上融资,容易出现风险。以包商银行为例,2019年被监管机构接管,2020年提出破产申请,属银行业20年来首次。该行吸收的存款占其负债总额不足一半,剩余负债几乎全部来自银行同业业务。(14)这个例子虽然极端,但在4万亿刺激后的10年中,全国中小城商行普遍高度依赖同业融资。流动性一旦收紧,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果然,作者为我们描述出来了与贷款相比,发行债券有两个理论上的好处。其一,把债券卖给广大投资者可以分散风险,而贷款风险都集中在银行系统;其二,债券可以交易,价格和利率时时变动,反映了市场对风险的看法。高风险债券价格更低,利率更高。灵活的价格机制可以把不同风险的债券分配给不同类型的投资者,提高了配置效率。
但对城投债来说,这两个理论上的好处基本都不存在。第一,绝大多数城投债都在银行间市场发行,七八成都被商业银行持有,流动性差,风险依然集中在银行系统。第二,市场认为城投债有政府隐性担保,非常安全。缺钱的地方明明风险不小,但若发债时提高一点利率,也会受市场追捧。(15)事实证明市场是理性的。城投债从2008年“4万亿”刺激后开始爆发,虽经历了大小数次改革和清理整顿,但整体违约率极低。这个低风险高收益的“怪胎”对债券市场发展影响很大,积累的风险其实不小。
──低风险高收益,这不Make Sense. 但高收益的仍然是银行...... 但反过来,银行为了赚到这笔钱,承担了房地产崩盘的潜在风险地方债总体水平虽然不低,但也不算特别高。就算占GDP六成,再加上中央政府国债,政府债务总额占GDP的比重也不足八成。相比之下,2018年美国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为107%,日本更是高达237%。(17)而且我国地方政府借来的钱,并没有多少用于政府运营性支出,也没有像一些欧洲国家如希腊那样去支付社会保障,而主要是投资在了基础设施项目上,形成了实实在在的资产。虽然这些投资项目的回报率很低,可能平均不到1%,但如果“算大账”,事实上也拉动了GDP,完善了基础设施,方便了民众生活,整体经济与社会效益可能比项目回报率高。(18)此外,我国政府外债很少。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2019年中国国际收支报告》中的数据,2019年末广义政府(政府加央行)的外债余额为3 072亿美元,仅占GDP的2%。
──和黄奇帆另一本书,对照来看,是对上号的,中国主要是企业负债非常高昂2017年,除了北京、上海、广东、福建、四川和安徽等六省市外,其他省份的融资平台公司的平均收入,若扣除政府补贴,都无法覆盖债务利息支出。(20)但政府补贴的前提是政府有钱,这些钱主要来自和土地开发有关的各种收入。一旦经济遇冷,地价下跌,政府也背不起这沉重的债务。
──融资平台公司的收入,居然连债务利息都付不起......2022年回望,真是会碰到的情况对地方债务的治理始于2010年,重要的改革大概有四项。
- 第一项就是债务置换,从2015年新版《预算法》生效后开始,到2019年基本完成。用地方政府发行的公债,替换一部分融资平台公司的银行贷款和城投债。以降低利率
- 第二项改革是推动融资平台转型,厘清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剥离其为政府融资的功能,同时破除政府对其形成的“隐性”担保。
──潜台词是:融资平台可以破产,政府不会无限兜底 - 第三项改革是约束银行和各类金融机构,避免大量资金流入融资平台。
──难点不在银行本身,而在影子银行 - 第四项改革就是问责官员,对过度负债的行为终身追责。
──挺好,建筑师都终身问责了,官员如此亦可
第三节 招商引资中的地方官员
本节聚焦地方官员。从人数构成上看,地方官员是官僚体系的绝对主体。按公务员总人数算,中央公务员只占6%,若把各类事业单位也算上,中央只占4%。这在世界各主要国家中是个异数。美国中央政府公务员占比为19%,日本为14%,德国为11%,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的平均值高达41%。
──为啥?因为中国的五级官僚体系,基层太冗余啦;但中央这个小比例圈子,有个好处是,少数人中南海谈谈,就定下了全国大事地方主官任期有限,要想在任内快速提升经济增长,往往只能加大投资力度,上马各种大工程、大项目。以市委书记和市长为例,在一个城市的平均任期不过三四年,而基础设施或工业项目最快也要两三年才能完成,所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又快又猛:上任头两年,基础设施投资、工业投资、财政支出往往都会快速上涨。而全国平均每年都有三成左右的地级市要更换市长或市委书记,所以各地的投资都热火朝天,“政治-投资周期”比较频繁。(24)投资需要资金,需要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的支持。所以在官员上任的前几年,土地出让数量一般都会增加。而新增的土地供应大多位于城市周边郊区,所以城市发展就呈现出了一种“摊大饼”的态势:建设面积越扩越大,但普遍不够紧凑,通勤时间长、成本高,加重了拥挤程度,也不利于环保。
2016年之前,官员升迁或调任后就无需再对任内的负债负责,而新官又通常不理旧账,会继续加大投资,所以政府债务不断攀升。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低风险高收益的工业投资项目减少,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投资的经济效益也在减弱,继续加大投资会降低经济整体效率,助推产能过剩。此外,出于政绩考虑,地方官员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常常偏重“看得见”的工程建设,比如城市道路、桥梁、地铁、绿地等,相对忽视“看不见”的工程,比如地下管网。所以每逢暴雨,“看海”的城市就很多。
──想想唐山钢铁厂,想想河南大水平均来说,在一个县里所有的正科实职干部中,每年升副县级的概率也就1%,而从副县级干部到县委副书记,还要经历好几个岗位和台阶,动辄数年乃至数十年。
党的十八大以来,“反腐败”成为政治生活的主题之一,并一直保持了高压态势。截至2019年底,全国共立案审查县处级及以上干部15.6万人,包括中管干部414人和厅局级干部1.8万人。
我国的腐败现象有两个显着特点。第一,腐败与经济高速增长长期并存。这与“腐败危害经济”这一过度简单化的主流观念冲突,以腐败为由唱空中国经济的预测屡屡落空。第二,随着改革的深入,政府和市场间关系在不断变化,腐败形式也在不断变化。20世纪80年代的腐败案件大多与价格双轨制下的“官倒”和各种“投机倒把”有关;90年代的案件则多与国企改革和国有资产流失有关;21世纪以来,与土地开发相关的案件成了主流。(34)
──这个变化,搞笑的按照世界银行公布的“营商环境便利度”排名,我国从2010年的全球第89位上升至2020年的第31位,而进入我国的外商直接投资近五年来也一直保持在每年1 300亿美元左右的高位。
第二类腐败是“官商勾连共同发财式”腐败。这类腐败会带来四大恶果。
- 其一,长期偏重投资导致经济结构扭曲,资本收入占比高而劳动收入占比低,老百姓收入和消费增长速度偏慢。
- 其二,扭曲投资和信贷资源配置,把大量资金浪费在效益不高的关系户项目上,推升债务负担和风险。
- 其三,权钱交易扩大了贫富差距。
- 其四,地方上可能形成利益集团,不仅可能限制市场竞争,也可能破坏政治生态,出现大面积的“塌方式腐败”。
改革开放40年以来,社会财富飞速增长,腐败现象在所难免。美国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所谓“镀金年代”中,各类腐败现象也非常猖獗,“裙带关系”愈演愈烈,经济腐化政治,政治又反过来腐化经济,形成了所谓的“系统性腐败”(systematic corruption)。之后经过了数十年的政治和法治建设,才逐步缓解。(36)从长期来看,反腐败是国家治理能力建设的一部分,除了专门针对腐败的制度建设之外,更为根本的措施还是简政放权、转变政府角色。正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所提出的,要“转变政府职能,深化简政放权,创新监管方式,增强政府公信力和执行力,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
──兰小欢已尽最大可能,描述批评
结语
1994年分税制改革后,财权集中到了中央,但通过转移支付和税收返还,地方政府有足够的财力维持运转。但几乎所有省份,无论财政收入多寡,债务都在飞速扩张。可见政府债务问题根源不在收入不够,而在支出太多,因为承担了发展经济的任务,要扮演的角色太多。因此债务问题不是简单的预算“软约束”问题,也不是简单修改政府预算框架的问题,而是涉及政府角色的根本性问题。改革之道在于简政放权,从生产投资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逐步转型。
──但地方政府放下了大规模投资,在当下中国,会发生的现象就是没有经济,没有GDP,问题解法确实是简政放权,为民营企业创造更好的经营、发展环境,才会有更多的投资,就业,经济消费拉动至于实体企业,很多行业在资金“大水”漫灌之下盲目扩张,导致产能过剩和产品价格下跌。但同时也有很多行业在宽松的投资环境中迅速成长,跻身世界一流水准,为产业转型升级做出了卓越贡献,比如光电显示、光伏、高铁产业等。
扩展阅读
- 本章讨论的所有话题,包括拆迁、招商引资、地方债务、户籍与城市化等,都能在周浩导演的杰出纪录片《大同》(又名《中国市长》)中看到。
- 北京大学周黎安的杰作《转型中的地方政府:官员激励与治理(第二版)》(2017)全面、系统、深入地探讨了这个问题。
- 冯军旗在北京大学的博士论文《中县干部》(2010)生动细致,是了解我国县域官场的上佳之作。
- 密歇根大学洪源远的着作China's Gilded Age: the Paradox of Economic Boom and Vast Corruption(Ang, 2020)讨论了我国近些年来的各类腐败现象,与美国过去及现在的腐败做了对比,解释了腐败为什么可以与经济增长共存。该书也对研究腐败的文献做了全面的梳理,有参考价值。
- 如今的主流经济学教材中很少涉及“土地”。在生产和分配中,一般只讲劳动和资本两大要素,土地仅被视作资本的一种。而在古典经济学包括经典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传统中,土地和资本是分开的,地主和资本家也是两类人。这种变化与经济发展的阶段有关:在工业和服务业主导的现代经济中,农业的地位大不如前,所以农业最重要的资本投入——“土地”——也就慢慢被“资本”吞没了。然而土地和一般意义上的资本毕竟不同(供给量固定、没有折旧等),且如今房产和地产已成为国民财富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应该重新把土地纳入主流微观和宏观经济学的框架,而不是仅将其归类到“城市经济学”或“房地产经济学”等分支。几位英国经济学家的着作Rethinking the Economics of Land and Housing(Ryan-Collins, Lloyd and Macfarlane, 2017)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脚注
中国人民银行制定的《贷款通则》中对借款人资格做了严格限定,排除了地方政府。1995年版的《预算法》规定地方政府不得发行债券,2014年修订版则允许省级政府发债。
2009年末,成都市财政局把关于“宽窄巷子”历史文化保护区项目的一笔土地出让金3 769.82万元,以“补贴收入”的形式全额返还给了文旅集团,专项用于“宽窄巷子”项目的宣传推广。
──这样的一些返还动作,如果用在其它行业,其它公司,那民营企业完全没法公平竞争关于“芜湖模式”的来龙去脉,可参考《国家开发银行史(1994—2012)》(编委会,2013)
《财新周刊》2019年第21期的文章《央行银保监联合接管包商银行全纪录 首次有限打破同业刚兑》。
德意志银行的张智威和熊奕(Zhang and Xiong, 2019)计算了1 109家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的资产回报率。2016年,回报率的中位数只有0.8%。
越穷的省债务负担越重。上海交通大学的陆铭在着作中(2016)分析了这一关系。《大国大城》
北京大学姚洋和上海财经大学张牧扬(2013)收集了1994—2008年间241个城市1 671名市长和市委书记的数据,发现他们在一个城市的平均任期是3.8年,中位数是3年。中山大学杨海生和罗党论等人(2014)则收集了1999—2013年间近400个地级市的市长和市委书记的资料,发现平均每年都有近三成的地级市中至少有1个人职务发生变更。大量研究显示,地区经济指标随地方主官任期变动,读者可参考北京大学周黎安着作(2017)第六章对这些研究的总结。
关于美国这一时期的腐败和治理,马里兰大学经济史学家沃利斯(Wallis)的论文(2006)很精彩。